她妈看见了,心软了下来,说:‘你既然有心,为什么一直不吭声?’
她外甥说:‘一般女人都是水性杨花的,我要是早说有钱,她肯定以为我是贪图银钱。
现在她只是为了人,这可太难得了。
我把金珠给你们,我去买棺材安葬她。’
司棋的母亲接了东西,也不管女儿了,就由着外甥去办。
“哪知道她外甥叫人抬了两口棺材来。
司棋的母亲很诧异,问道:‘怎么要两口棺材?’
他外甥笑着说:‘一口装不下,得两口才行。’
司棋的母亲见她外甥也不哭,还以为他是心疼得傻了。
哪知道他忙着把司棋收拾好,也不啼哭,趁人不注意,拿出带的小刀子往脖子上一抹,也自杀了。
司棋的母亲这才懊悔起来,哭得不行。
现在坊上知道了这件事,要报官。
她着急了,求我来请奶奶说个人情,她随后再过来给奶奶磕头。”
凤姐听了,很惊讶地说:
“竟然有这么傻的丫头,偏偏又碰到这么个傻小子!
怪不得那天翻出那些东西的时候,她还跟没事人似的,原来竟是这么个烈性的孩子。
按说我也没那么多工夫管这些闲事,但听你刚才说的,真让人可怜。
也罢,你回去告诉她,我跟你二爷说,打发旺儿去帮她处理就是了。”
凤姐打发那人走了之后,才到贾母这边来。
这里暂且不表。
且说贾政这一天正和詹光下大棋,整盘棋的输赢也差不多,只是有一个角儿的死活还没定下来,正在那里打劫。
这时,门上的小厮进来报告:“外面冯大爷想见老爷。”
贾政说:“请进来。”小厮出去把冯紫英请了进来。
贾政赶忙迎上前去。冯紫英进来后,在书房里坐下,看到他们在下棋,便说:“你们接着下,我来观战。”
詹光笑着说:“晚生的棋实在拿不出手。”
冯紫英说:“客气了,请继续下吧。”
贾政问:“有什么事儿吗?”
冯紫英说:“没什么特别的事儿。老伯您接着下棋,我也学几招。”
贾政对詹光说:“冯大爷是我们的老朋友了,既然没事,咱们索性下完这一局再聊天。冯大爷在旁边看着。”
冯紫英问:“这棋下注吗?”
詹光说:“下注的。”
冯紫英说:“下注的棋我可不好多嘴。”
贾政说:“多嘴也没关系,反正他输了十来两银子,到现在也没拿出来。以后就罚他做东好了。”
詹光笑着说:“这倒行。”
冯紫英又问:“老伯和詹公对下吗?”
贾政笑着说:“以前对下,他输了;现在让他两个子儿,他还是输。他还经常想悔棋,不让他悔,他就着急。”
詹光也笑着说:“哪有这事儿。”
贾政说:“你试试看。”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大家一边说笑,一边下完了这盘棋。
算棋子的时候,詹光还了棋头,最后输了七个子儿。冯紫英说:
“这盘棋最终吃亏就吃在打劫上了。老伯你的劫少,所以占了便宜。”
贾政对冯紫英说:“抱歉,抱歉!咱们聊聊天吧。”
冯紫英说:
“小侄和老伯好久没见了。一来是来拜访您,二来是因为广西的同知进京引见,带了四样洋货,都是可以进贡的好东西。
其中一样是围屏,有二十四扇格子,都是用紫檀雕刻的。
中间虽然不是玉,但却是极好的硝子石,石头上镂刻出山水、人物、楼台、花鸟这些东西。
一扇上有五六十个人,都是穿着宫装的女子,这围屏名叫《汉宫春晓》。
人的眉毛、眼睛、嘴巴、鼻子,还有抬手的姿势、衣服的褶皱,都刻得又清楚又细腻。
整体的点缀布置也都很好。
我想着您府上大观园的正厅里正用得上。”
“还有一个钟表,有三尺多高,上面有个小童儿拿着时辰牌,到了什么时辰,他就会报出相应的时辰。
钟表里面还有些小人在打十番乐呢。
这是两件比较笨重的东西,还没拿来。
现在我带了两样有意思的东西在这里。”
说着,就在身边拿出一个锦匣子,只见里面用好几层白绵裹着。
揭开绵子,第一层是一个玻璃盒子,里面有个金托子,下面垫着大红绉绸,上面放着一颗桂圆那么大的珠子,光芒耀眼。
冯紫英说:“据说这就叫母珠。”
便让人拿一个盘子来。詹光赶忙端过一个黑漆茶盘,问道:“这个可以吗?”
冯紫英说:“行。”
接着,冯紫英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绢包儿,把包儿里的珠子都倒在盘子里散开,然后把那颗母珠放在中间,把盘子放在桌上。
就看见那些小珠子滴溜溜地滚到大珠子身边,不一会儿,就把那颗大珠子抬高了,别处的小珠子一颗都不剩,全都黏在了大珠上。
詹光惊讶道:“这可真奇怪。”
贾政说:“这是有的,所以才叫做母珠,它原本就是众珠之母。”
那冯紫英又回头对跟着他来的小厮说:“那个匣子呢?”
小厮赶忙捧过一个花梨木匣子来。
大家打开一看,原来匣子里衬着虎纹锦,锦上面叠放着一束蓝纱。
詹光问:“这是什么东西?”
冯紫英回答:“这叫做鲛绡帐。”
从匣子里拿出来时,叠起来长度不满五寸,厚度不到半寸,冯紫英一层一层地打开,打到十来层时,桌上就已经铺不下了。
冯紫英介绍道:
“你们看,里头还有两折,必须在高屋里才能张开。
这是用鲛丝织成的,暑热天气在堂屋里张开,苍蝇蚊子一只都飞不进来,而且又轻又透亮。”
贾政说:“不用全打开了,怕回头叠起来太麻烦。”
于是詹光便和冯紫英一层一层地折好收拾起来。
冯紫英接着说:
“这四件东西价钱倒也不是很贵,两万银子他就卖。
母珠一万,鲛绡帐五千,《汉宫春晓》围屏与自鸣钟共五千。”
贾政说:“哪里买得起啊。”
冯紫英道:“你们可是皇亲国戚,难道宫里会用不着吗?”
贾政说:
“宫里用得着的地方很多,只是哪来这么多银子呢?
等我让人拿进去给老太太看看。”
冯紫英说:“这样挺好。”
贾政于是让人叫贾琏把这两件东西送到老太太那边去,并派人请了邢夫人、王夫人、凤姐儿都来观看,又把这两样东西一一试过。
贾琏说:“他还有两件:一件是围屏,一件是乐钟。总共要卖二万银子呢。”
凤姐儿接着说:
“东西自然是好的,但是哪有这么多闲钱。
咱们又不像外任督抚要办贡。
我早就想了好些年了,像咱们这种人家,必须得置办些稳固的产业才好,比如祭地、义庄,再买些坟屋。
往后子孙要是遇到不如意的事,也好有点家底,不至于一败涂地。
我是这么个意思,不知道老太太、老爷、太太们觉得怎么样?
要是外头老爷们想买,那就随他们去买。”
贾母和众人都说:“这话倒是在理。”
贾琏说道:
“还给人家吧。
本来就是老爷叫我拿给老太太看,想着宫里或许用得上,谁说买来放家里了?
老太太还没开口,你就说了这么一大串丧气话!”
说着,贾琏便把两件东西拿了出去,告诉贾政老太太不要。
然后对冯紫英说:
“这两件东西确实好,可就是没银子买。我帮你留意着,要是有想买的人,我就给你送信。”
冯紫英只好把东西收拾好,坐下说了些闲话,没了兴致,便要起身告辞。
贾政说:“你在我这儿吃了晚饭再走吧。”
冯紫英说:“算了吧,来了就打扰老伯,哪能还在这儿吃饭呢!”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贾政说:“说的什么话。”
正说着,有人来报:“大老爷来了。”
贾赦已经走了进来。众人彼此相见,寒暄了几句。
不一会儿,酒菜摆上,菜肴丰盛,大家便喝起酒来。
喝到四五巡之后,又说起洋货的事,冯紫英说:
“这种货物本来就不好卖,除非像您府上这样的人家,还能消费得起,其他人家就难了。”
贾政说:“这也不一定。”
贾赦说:“我们家如今也不比从前了,现在也就是个空架子。”
冯紫英又问:
“东府珍大爷近来可好?
前几天我见到他,聊起家常,他提到他儿子续娶的媳妇,远远比不上之前那位秦氏奶奶。
如今后娶的到底是哪一家的姑娘,我当时也没问。”
贾政说道:
“我们这个侄孙媳妇儿,也是本地的大户人家,是以前做过京畿道的胡老爷的女儿。”
冯紫英说道:
“胡道长我是知道的。
只是他家的家教好像不怎么样。
不过,只要姑娘人好就行。”
贾琏这时说:
“听内阁里的人说,贾雨村又要升官了。”
贾政说:“这倒是好事,不知道准不准。”
贾琏说:“大概是有这个意思了。”
冯紫英说:“我今天从吏部过来,也听到了这样的说法。雨村老先生是您的本家吧?”
贾政说:“是的。”
冯紫英问:“是有血缘关系的,还是只是同姓?”
贾政说道:
“说来话长。他原籍是浙江湖州府人,后来流落到苏州,很不得志。
有个叫甄士隐的和他交好,时常接济他。
后来他中了进士,得了榜下知县的官职,还娶了甄家的丫头。
现在的太太并不是原配。谁知道后来甄士隐落魄不堪,不知去向。
雨村被革职以后,那时和我家还不认识,只因我妹夫林如海林公在扬州巡盐的时候,请他在家做西席教书,我外甥女儿就是他的学生。
因为他有起复的消息,要进京来,恰好我外甥女儿也要来探亲,林姑老爷就托他照应着一起上来,还写了一封荐书,托我帮忙吹嘘一下。
那时看他还不错,大家经常往来。
“谁知道这雨村也很奇特:我们家从世袭开始,从‘代’字辈下来,宁、荣两宅的人口、房舍,以及日常生活的各种事宜,他一概都清楚,因此,我们就觉得彼此亲热了。”
贾政又笑着说:
“这几年,他也学会钻营了。
从知府一路升转做了御史,不过几年,又升为吏部侍郎,暂代兵部尚书。
后来因为一件事降了三级,如今又要升官了。”
冯紫英说:“人世的兴衰荣辱,仕途的得失,终究难以预料。”
贾政说道:
“像雨村这样已经算很顺遂的了。
还有和我们差不多的人家,就像甄家,以前和我们一样有世袭的功勋,一样的生活起居,我们也时常往来。
没几年,他们进京来,还派人到我这儿请安,很是热闹。
可没多久,他们在原籍的家财就被抄了,至今音信全无,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,我心里着实惦记。
看到这样的情况,你说,做官的能不害怕吗!”
贾赦说:“咱们家倒是最没什么事儿的。”
冯紫英说:
“确实,您府上不必担心。
一来有贵妃在宫里照应;
二来故交好友多,亲戚也多;
三来从老太太起,到少爷们,没有一个是刁钻刻薄的人。”
贾政说:
“虽说没有刁钻刻薄的人,但也没有什么德行才情。
白白享受着俸禄,实在担当不起啊!”
贾赦说:“咱们别谈这些了,大家喝酒吧。”
大家又喝了几杯,便摆上饭来。吃完饭后,又喝了茶。
冯家的小厮走过来,在冯紫英耳边轻声说了一句。
冯紫英便要告辞。
贾赦、贾政问:“你说什么?”
小厮说:“外面下雪了,已经打过梆子了。”
贾政让人去看,果然雪已经积了一寸多厚。
贾政问:“那两件东西,你收拾好了吗?”
冯紫英说:“收拾好了。要是您府上要用,价钱还可以再让些。”
贾政说:“我会留意的。”
冯紫英说:“那我等您消息。天气冷,我就告辞了,别送了。”
贾赦、贾政便让贾琏送冯紫英出去。
不知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事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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