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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章 唐武宗李炎(2 / 2)

当夜子时,二十个道士在朱雀大街焚表祈雨。我蹲在望仙门城楼上看热闹,忽见西北天裂开道血口子,雷声震得含元殿鸱吻都在晃。暴雨砸下来时,我扯开衮服冲着闪电吼:"来啊!劈死我这个灭佛的昏君!"雨水灌进嘴里,咸得像是混了万千僧人的眼泪。

这场雨救了半个大唐,也浇醒了我最后那点心气。秋分那日,李怡突然跪在清思殿前说要出家。我捏着他下巴颏看了半晌,竟在那双混沌的眸子里瞧见了自己二十岁时的影子:"六弟真舍得下荣华富贵?"他歪着头笑,涎水打湿了绣金袈裟:"当和尚能天天喝腊八粥。"

我赏了他一座终南山的破庙,转头就把保宁坊七座寺院改成了甲仗库。那日巡视武库,看着金刚像熔成的箭镞堆成小山,忽听得身后有人诵经。回头看见个小沙弥在墙角缩成团,怀里还抱着半卷《楞严经》。我夺过经卷扔进炼铁炉,火苗窜起来映得人脸发烫:"从今日起,这天下只有一种经——"

话没说完,喉头突然腥甜。李德裕扶住我时,他袖口熏的苏合香混着铁锈味,竟和当年思政殿的血腥气一模一样。

喉咙里的血腥味在会昌六年的春天扎了根。李德裕跪在榻前给我喂药时,我瞧见他鬓角的白发比宣政殿阶前的霜还厚。药碗边上搁着刚呈来的浙西急报,说是在润州挖出块刻着"灭佛者亡"的谶石,我抓起来就往他脑门上砸:"去,把石头磨成粉给朕掺在金丹里!"

紫宸殿的帷帐换了七重纱,还是挡不住终南山飘来的香火气。那日马元贽领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进宫,说是从罗浮山请来的活神仙。老道掐着我脉门直摇头:"陛下这是被八百罗汉缠住了魂魄。"我抄起玉枕砸断他三根肋骨:"放屁!朕拆的寺庙少说四千座!"

清明那日我强撑着去太庙祭祖,列祖列宗的牌位在烛火里晃出重影。高祖皇帝的画像突然冲我瞪眼,吓得我打翻了祭酒。李德裕扶我时低声说:"光王在终南山给武宗皇帝立了长生牌位。"我甩开他的手大笑,笑得祖庙梁柱上的灰簌簌往下掉:"他倒是孝顺,明日派人把他那破庙改成猪圈!"

夜里总梦见安王在太液池底敲冰面。有回我提着刀要去砍冰,值夜的小黄门抱着我的腿哭嚎,被我一脚踹进池子里。那孩子扑腾着喊陛下饶命,声音竟和二十年前安王求饶时一模一样。我瘫在冰面上看星星,北斗七星的勺柄正指着紫宸殿的方向。
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五月间身子突然见好,能披着裘衣在麟德殿批折子。李德裕捧着淮南节度使的请安表,眼神却往我案头的金丹匣子飘。我当着他的面吞了两颗红丸:"放心,这毒药且要不了朕的命。"话没说完鼻血就滴在奏折上,把"请立光王为皇太弟"几个字染得猩红。

六月初三那场雷雨来得蹊跷。我正在训斥马元贽克扣军饷,忽听得殿外炸响惊雷。老阉奴突然扑上来抱住我双腿:"大家小心!"话音未落,一道紫电劈在殿前金吾卫的枪尖上,火花溅到我龙袍下摆,烧出个铜钱大的窟窿。

当夜就起了高烧,恍惚见王守澄牵着安王在榻前转悠。安王手里还攥着当年那副双陆棋,棋子落地声和更漏混在一处。我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,反倒把药盏扫到地上。守夜宫女尖叫着要去传太医,被我厉声喝住:"朕还没到听蝲蝲蛄叫丧的时候!"

李德裕带着三省长官跪在殿外时,我正在给李怡写诏书。笔尖悬在"皇太弟"三个字上迟迟落不下去,墨汁滴在黄绫上活像颗歪脖子树。马元贽突然捧着个漆盒凑过来:"大家尝尝新进的荔枝,岭南八百里加急..."我一脚踹翻漆盒,鲜红的果子滚了满地,像极了那年甘露之变时文宗哥哥吐的血。

七月初七乞巧节,长安城飘满五彩丝线。我让宫人把李怡从终南山押回来,他进殿时还捧着个缺口的陶钵。我指着案上的传位诏书问他:"六弟可知这是什么?"他歪头舔了舔嘴角的粥渍:"五哥要赏我新袈裟?"我突然暴起掐住他脖子,他颈间挂的佛珠噼里啪啦散了一地。

"装疯卖傻二十年,不累么?"我贴着他耳朵低吼,掌心下的脉搏平稳得像潭死水。李怡突然咧嘴笑出声,口水滴在我手背上:"五哥当年在十六王宅装鹌鹑,不也装了十五年?"我浑身力气瞬间被抽空,跌坐在龙椅上喘得像条老狗。

当夜子时召见马元贽,老东西进殿时浑身酒气。我把传位诏书拍在他怀里:"明日带神策军去终南山。"他绿豆眼里精光乱闪,扑通跪地时差点压碎李怡送的陶钵:"老奴定不辱命!"我望着他退出去的背影冷笑,袖子里还藏着道赐死的密诏。

谁料第二日卯时,马元贽竟带着文武百官在丹凤门外哭谏。李德裕这老狐狸头一个撞柱,血溅在"灭佛兴唐"的匾额上,倒像是给"佛"字添了笔朱砂。我扶着宫墙看他们演戏,指甲在砖缝里抠出血来:"好,好得很!都巴不得朕早死!"

七月十二,我在麟德殿摆了最后一局棋。对面空着的坐榻上摆着李德裕的紫金鱼袋,黑子白子都是我亲手落。当最后一枚白子堵死黑龙时,殿外突然响起法螺声。李怡披着袈裟闯进来,手里转着串滴血的佛珠:"五哥,白马寺的钟又铸好了。"

我盯着他僧鞋上的泥点子,恍惚看见二十年前那个雨夜,我躲在掖庭局偷吃供果时沾的污泥。喉头突然涌上腥甜,这次我没咽回去,任那口黑血喷在棋盘上。黑龙眼位溅了血,倒成了条赤龙。

"六弟..."我扯住他袈裟前襟,摸到内衬缝着的《孙子兵法》,"这局棋..."李怡突然捂住我的嘴,掌心带着终南山的檀香味:"五哥放心,弟弟定让这棋局万古长青。"他腕上那串玛瑙念珠,分明是仇士良当年从不空和尚那抢来的宝物。

最后一口气咽在七月二十三的寅时三刻。马元贽那阉奴的手刚探到我鼻下,我就用尽力气咬住他手指。他杀猪似的嚎叫里,我听见十六王宅的老鸹在叫,听见太液池的冰面开裂,听见甘露元年那口破钟在响。恍惚间回到七岁那年的雨天,我攥着半块胡饼缩在永巷墙角,远处传来新太子册封的礼乐声。

那日的雨,和今日一样腥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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