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汴梁的第四十九天,延寿大师托人捎来半卷《华严经》。经卷夹层里藏着沈虎子的血书:"八千子弟愿效田横!"那夜我跪在汴京的月光里,把血书凑近烛火时,突然听见三十年前台州城头的饥民哭嚎。火舌卷过"誓死"二字时,窗外的更鼓正敲到三更。
回杭州的官船在运河上走了整整三个月。赵光义派来的监军日日与我手谈,黑子白子渐渐铺满整个棋盘。那日船过扬州,我指着岸上新栽的柳树问:"这树要长几年才能成荫?"监军落下最后一枚白子:"快得很,比改朝换代快多了。"
端拱元年清明,我在玉皇山脚遇见个逃荒的老卒。他认出我的銮驾,从怀里掏出块黢黑的腰牌——那是开宝七年战死在常州的吴越兵士遗物。我摸着牌上模糊的"忠勇"二字,突然发觉掌心纹路早已被岁月磨平,再也盘不成什么卧龙了。
端拱元年的秋风卷着桂花香扑进窗棂时,我正对着案头那摞《纳土册》发愣。汴梁来的特使已经住在凤凰山半月有余,每日晨起都能听见他们在院中清点玉玺的叮当声。沈虎子前日偷偷塞给我把匕首,刀柄上刻着"宁王"二字——那是我二十年前的旧称。
九月初八那夜特别闷热,蝉鸣声撕心裂肺。我把十三州八十六县的舆图铺了满地,赤脚踩过会稽郡的轮廓时,突然想起四十年前台州城下的黄泥地。子时的更鼓刚响,门外传来监军咳嗽声,我抓起砚台砸向《纳土册》,墨汁泼在西湖的位置,像团化不开的血痂。
献土那日特意穿了母亲缝的葛布中衣。赵光义派来的礼官捧着鎏金盘,我解下佩剑时,剑穗上的翡翠步摇突然断裂。玉坠子砸在青砖上迸成三瓣,就像三十年前在润州溅开的血点子。城门外跪着的百姓黑压压望不到头,有个老丈突然扯着嗓子喊:"钱王三思啊!"我转身的瞬间,瞥见沈承礼带着五百亲兵红着眼眶按刀而立。
住进礼贤宅的头个月,我夜夜梦见功臣堂的鸱吻。赵光义赏的西域熏香呛得人流泪,有次打翻香炉,才发现灰烬里掺着朱砂。腊月里沈虎子扮作卖炭翁混进来,袖子里揣着半块虎符:"只要王上点头,今夜就能夺回杭州城门!"我盯着他冻裂的手指甲看了半晌,突然抓起火钳把虎符捅进炭盆。
太平兴国五年的上元节,赵光义在琼林苑摆了百桌宴席。我的座位紧挨着李煜,他正把糯米团子捏成小兔模样。"重光兄好手艺。"我捻起只兔子,他忽然攥住我手腕:"这兔子眼是用枸杞点的,像不像血?"戌时三刻烟花炸响时,陈洪进举着酒盏凑过来:"钱王可知,咱们的故土如今都叫'江南道'了。"
七月暴雨冲垮了汴河堤岸,我带着二十车粮米去赈灾。有个总角小儿扒着车辕讨粥喝,我伸手扶他时,脖颈后的胎记刺得人眼疼——那位置形状竟与弘亿出生时的一模一样。当夜在河堤上发了癔症,抱着块刻有"临安"二字的界碑不撒手,侍卫掰开我手指时,碑上已留下五道带血的抓痕。
雍熙三年的春猎来得蹊跷,赵光义特意赐我金雕弓。围场里鹿群惊窜时,我突然瞥见林间闪过银甲反光——是吴越旧制的锁子甲纹路。羽箭离弦的刹那,多年未犯的臂颤突然发作,箭杆擦着赵光义冠冕飞过,钉在龙旗柱上嗡嗡作响。当夜宅子里多了三十名带刀侍卫,连卧房熏笼都被人劈开查验。
端拱元年的冬天冷得邪乎,檐角的冰溜子足有小儿臂长。腊八那日宫使送来羊羹,我舀到第三勺时碰着个硬物——是当年献给汴梁的吴越镇库钱。攥着那枚沾满羊油的铜钱,我独自在雪地里走到三更,天亮时发热咳出两口黑血。御医说是风寒入体,可我分明记得羊羹里浮着的油花,泛着孔雀胆的青色。
弥留那日忽然精神大好,我支开众人摸到后院古槐下。四十年前离杭时埋下的那坛西湖水,挖出来只剩层绿苔。沾着苔藓在砖地上画完吴越疆域图时,暮色正爬上东墙。最后一笔画到明州港,指尖突然抖得厉害,海疆线歪斜着伸向汴梁皇城的方向。
闭眼前听见更夫敲响四更,梆子声里混着熟悉的越地小调。我努力想睁眼看看唱曲人,却只触到枕下那半块虎符——沈虎子当年塞给我的,如今只剩被炭火灼过的焦边。喉头忽然涌上西湖醋鱼的酸香,混着台州粮仓的霉味,还有常州城头的血腥气,在鼻腔里酿成坛苦酒。
喜欢禁宫秘史: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请大家收藏:禁宫秘史: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本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