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小勇呢?"龙安心大吼。
男人满脸是泪,指了指后山:"去、去喊人了..."
轰隆一声巨响,厂房另一侧的墙也倒了。浑浊的水流裹着树枝和碎石冲进来,瞬间没到腰际。龙安心抓住漂浮的木板,突然看见水里漂着个熟悉的蓝布包——是商标听证会上用的证据材料!
他刚要去捞,一阵剧痛从腿上传来。低头一看,钢筋划开的伤口正往外冒血,转眼就被雨水冲淡。
"龙哥!"小勇的喊声从高处传来。少年带着五个青壮年赶回来了,每人手里都拿着奇形怪状的工具——锄头、晾衣杆,甚至还有张旧渔网。
"用这个!"小勇甩下渔网。龙安心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——苗家捕鱼用的三重网,能兜住重物不破。
七个男人在齐胸深的水里拉开渔网,像拖船一样把受伤的女人和残存的设备拖向高处。小勇他妈怀里还死死抱着个铁盒子——合作社的账本和客户名单,用防水布包着的。
夜里,幸存的人们挤在鼓楼的火塘边。湿衣服蒸腾出的水汽混着艾草的烟,熏得人眼睛发酸。
务婆在煮一锅奇怪的汤药,里面漂着树根和昆虫壳。她挨个给受伤的人敷药,轮到龙安心时,突然用指甲从他伤口里挑出片细小的铁锈。
"幸好没沾到银器,"老人嘟囔着,"不然肉都要烂掉。"
龙安心这才知道,苗医认为铁锈遇银会生"蚀骨毒"。吴晓梅正用烧红的针给他缝合伤口,闻言手一抖:"你怎么不早说?烘干机全是铁做的!"
"现在怎么办?"杨婶搂着惊魂未定的孙子,"订单月底就要交货..."
阿公用柴刀在地上画了个简易地图:"北坡的'老虎洞'里,有我年轻时藏的土灶。"他指着几条线,"按老法子,用火炕烘干。"
"可那得多少柴火?"小勇爸愁眉苦脸,"再说现在满山湿透..."
龙安心突然想起什么,从湿漉漉的背包里掏出那张防水地图:"我爸的烘干机图纸!不用电,用火塘余热就行!"
火光照亮了泛黄的图纸,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苗族计量单位——"一掌宽"、"一抱粗"。年轻人看不懂,老人们却眼睛发亮。
"这是'地龙灶'啊!"潘阿婆激动得银项圈直晃,"我爷爷那辈烘谷子用的!"
务婆往火塘里撒了把盐,爆出一串火花:"干吧,趁早
北坡的老虎洞比想象中大得多。阿公说的"土灶"其实是嵌在岩壁里的一整套烘干系统——三条陶土管道像蛇一样盘绕在洞壁上,尽头是个巨大的木制风箱。
"这哪是灶,"吴晓梅惊叹,"简直是座工厂!"
男人们砍来还没湿透的松木,女人们用砍刀劈成细条。松脂丰富的木条容易引火,这是猎人代代相传的经验。龙安心按图纸调整陶管角度,突然发现每个连接处都刻着奇怪的符号。
"这是'火纹',"阿公摸着那些刻痕,"不同的火要不同的管。"他指着最粗的那条,"烘果子的火要'文火',得像煮茶一样耐心。"
洞外突然传来欢呼。小勇带着几个孩子回来了,每人怀里抱着一捆奇怪的黄色藤蔓。
"岩黄连!"务婆惊喜地接过,"这东西烧起来没烟,老祖宗烘药材专用的。"
连夜赶工的景象宛如一幅古老的画卷:老人指导青壮年组装管道,妇女们用芭蕉叶包裹刺梨铺在陶管上,孩子们穿梭着递工具。凌晨时分,第一缕干燥的热风终于从管道口吹出,裹着松木和岩黄连的清香。
吴晓梅把半干的绣片贴在风口测试,星辰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。她突然哭了——眼泪还没流到下巴就被热风吹干。
天蒙蒙亮时,卫星电话突然响了——是深圳的客商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"龙老板!"对方嗓门大得整个山洞都能听见,"你们上新闻了!省台报道了你们维权的事,现在好多客户打听'仰阿莎'果脯!"
龙安心还没反应过来,电话那头换了个人:"我们是沃尔玛采购部的,想谈个长期合作..."
阿勇不小心碰翻了铁桶,哐当一声巨响。电话里疑惑地问:"什么声音?你们在厂房吗?"
龙安心看着洞里热火朝天的景象:老人们围着土灶唱古歌,年轻人用苗语喊着劳动号子,孩子们在管道旁烤洋芋。
"算是吧,"他笑着说,"最传统的厂房。"
暴雨中的山路像一条翻滚的泥龙。龙安心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队伍最前面,背上的帆布包已经被雨水浸透,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包里《苗疆工物志》在油纸包裹里发出的摩擦声。这本光绪年间的古籍是他们打赢商标官司的关键证据,现在书页的霉味混着油纸的桐油味,在雨中格外刺鼻。
"小心!"吴晓梅突然拽住他的衣角。龙安心低头,发现前方路面已经完全被泥浆覆盖,隐约可见几根断裂的钢筋像兽牙般支棱着。这是去年"村村通"工程留下的隐患,当时施工队偷工减料,路基打得还没苗家吊脚楼的地基深。
阿勇折了根树枝探路,突然骂了句粗话:"这帮天杀的!"树枝戳到的地方,塌陷的路面下露出成包的工程废料——用编织袋装着的建筑垃圾,现在被雨水泡烂,成了泥石流的催化剂。
队伍末尾传来孩子的哭声。杨婶三岁的孙子在背篓里惊醒,小脸上全是雨水和鼻涕。老人从怀里掏出个树皮小包,取出粒黑褐色的药丸塞进孩子嘴里。龙安心闻到熟悉的雷公藤气味——这是苗家"压惊丸",他小时候走夜路怕黑,阿妈也给过。
"绕老猎道吧。"龙安心看着越涨越高的泥水,做了决定。
老猎道早已被灌木淹没。阿公用柴刀开路,刀锋与某种藤蔓相碰时突然迸出火花。
"火藤!"潘阿婆惊呼,"快退后!"
众人仓促后退的刹那,那丛藤蔓突然无火自燃,在雨中烧出一片诡异的蓝色火焰。龙安心这才看清,藤蔓上爬满了细如发丝的红色菌丝——务婆说过,这是"雷公菌",遇到铁器就会爆燃,猎人用来在野外生火。
"山神发怒了..."杨婶颤抖着解下银手镯,恭恭敬敬地摆在燃烧的藤蔓前。这是苗寨最古老的赔罪仪式,银器代表诚意,火焰传递信息。
令人毛骨悚然的是,蓝火真的渐渐转成了正常的橙红色。阿公趁机用柴刀挑起一根燃烧的藤蔓当火把,火光映出石壁上斑驳的红色符号——古代猎人标注的危险警示。
"看走向!"阿公突然把火把贴近岩壁。那些看似随意的符号在光影中连成了清晰的图案:三道波浪线指向东南,一个叉号标在西侧。
几乎同时,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轰响。龙安心浑身汗毛倒竖——是"龙吼"!而且就在西边,正是老猎道的方向!
"往回走!快!"他拽起最近的老人就往回跑。身后传来树木断裂的脆响,泥浆的腥气扑面而来。
合作社的厂房像被巨兽咬过。烘干机的钢架扭曲成奇怪的形状,控制面板耷拉在外面,裸露的电线在水里滋滋作响。小勇的父亲正用身体撑着一块摇摇欲坠的水泥板,他老婆的半边身子被压在下面,脸色惨白如纸。
"小勇呢?"龙安心踩着齐膝的泥水冲过去。
男人嘴唇哆嗦着:"去、去寨子喊人..."话音未落,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变形声从头顶传来——房梁要塌了!
龙安心抄起地上一截钢筋想当撬棍,却听见潘阿婆厉声喝止:"不能用铁!她伤口在流血!"
苗医认为流血伤口接触铁器会引发"铁痧",轻则高烧,重则丧命。龙安心这才注意到,水泥板边缘露出的钢筋正好抵在女人大腿动脉处。
"用这个!"吴晓梅突然扔来一捆藤索。这是合作社打包用的野葛藤,浸水后反而更坚韧。龙安心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——苗家搬运重物时,会用藤索编织成网状承托。
七个男人在水里拉开藤网,像拖渔网一样兜住水泥板。随着整齐的号子声,重物终于被挪开。女人被抬出来时,怀里还紧紧抱着个铁皮盒子——合作社的客户资料和账本,边缘已经渗水。
"先止血!"务婆挤过来,从腰间竹筒倒出些棕黄色粉末按在伤口上。龙安心闻到浓烈的土三七混合艾叶的气味,血果然慢慢止住。
鼓楼里的火塘烧得正旺。务婆往火里扔了几片奇怪的树皮,腾起的烟雾带着薄荷般的清凉,驱散了潮湿的霉味。
"北坡的老虎洞,"阿公用烧焦的树枝在地上画示意图,"有三条'地龙',当年挖来烘鸦片用的。"
龙安心这才明白,所谓"地龙"是地下火道的俗称。晚清时期,雷公山一带确实种植过药用鸦片,需要大型烘干设施。
"现在还能用?"小勇擦着脸上的泥水问。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"陶土管埋在地下三丈,比水泥结实。"阿公的柴刀点着图纸上的几个关键节点,"但风箱的皮囊早烂了,得用新法子。"
龙安心展开父亲留下的图纸。泛黄的棉纸上,铅笔线条已经模糊,但关键的构造原理清晰可见:利用火塘余热,通过陶管传导,最后用竹制风扇增压。最精妙的是温度控制系统——不同粗细的陶管交叉处,嵌着可以旋转的陶片,像百叶窗一样调节热量。
"需要多少陶管?"吴晓梅问。
"现存完好的约二十丈,"阿公盘算着,"还差三十丈。"
潘阿婆突然解下银项圈:"熔了吧,苗银熔点低,好塑形。"
众人哗然。这项圈可是她家传了五代的宝贝!老太太却出奇地平静:"银管导热比陶土快三倍,当年我祖父就用银管烘药材。"
老虎洞比想象中壮观。三条主火道像巨蟒般盘踞在洞壁上,分支管道呈放射状延伸。最令人惊叹的是控制系统——一组组陶制齿轮和杠杆,通过绳索与洞外的风向标联动,自动调节火力。
"这哪是土灶..."大学生村官小王瞪大眼睛,"简直是蒸汽时代的工业装置!"
妇女们用砍刀处理刚砍来的青冈木。这种木材燃烧值高且耐烧,是苗家打铁时的首选燃料。孩子们也没闲着,在阿婆指导下编织着藤条保护套——裹在陶管外防止热量散失。
龙安心带着男人们检修主火道。当他清开某段管道的淤泥时,突然发现内壁刻满了精细的纹路——是《洪水滔天》的古歌内容!原来这些管道同时兼作古代苗族的"声音导管",祭祀时能让歌声传遍整个山谷。
"找到了!"小勇在角落欢呼。他掀开一块石板,下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十个陶土烧制的活动阀门,每个都标着古老的苗文计量单位:"一捧火"、"一炷香"、"一顿饭"...
深夜,第一缕热风终于从出风口涌出。吴晓梅把湿透的订单本放在银管上测试,水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腾而起。更神奇的是,经过刻有古歌的管道烘干的纸张,居然带着淡淡的松木香。
"这不科学..."小王摸着发热的银管喃喃道。
"怎么不科学?"务婆往火塘里添了把盐巴,火星噼啪炸响,"银管杀菌,陶土调湿,松木防虫——老祖宗的智慧,哪样不比机器强?"
天刚蒙蒙亮,卫星电话的铃声惊醒了靠在洞壁上打盹的人们。深圳客商的大嗓门在洞壁间回荡:"龙老板!你们上热搜了!"
原来昨晚省台记者冒险拍下了他们抗灾的画面,短视频平台上#仰阿莎合作社暴雨自救#的话题已经爆了。更意想不到的是,民族大学的一位教授在评论区贴出了《苗疆工物志》里关于"地龙烘干系统"的记载,引发学术界热议。
"有个法国公司想订二十吨刺梨干,"客商兴奋地说,"条件是...要传统地龙烘干的!"
洞内瞬间安静下来。所有人都看向那套还在冒热气的古老装置——二十吨意味着要不间断烧火半个月,光木柴就要砍空半座山。
"接!"阿公突然拍板,"后山的死松树够烧三个月!"
龙安心正想说什么,电话又响了。这次是王立明:"老同学,质检总局刚发了函,要给你们的地龙烘干做有机认证!等等...还有个国际专利事务所来问..."
信号突然中断。龙安心举着电话愣在原地,直到吴晓梅戳了戳他:"发什么呆?"
"我在想..."他望向洞外渐亮的天色,"要是阿爸知道他的图纸能申请国际专利..."
晨光中,第一缕阳光穿过水雾,正照在银管刻着的古歌纹路上。那些波浪形的刻痕在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,像极了暴雨后奔流的清水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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