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让龙安心惊讶的是种子的处理方式。吴父将紫米种子分成三份:一份用山泉水浸泡,一份混入火塘灰,最后一份则用枫香树叶包裹。每种处理都对应着一段不同的咒语。
"这是科学。"金教授不知何时站到了龙安心身旁,小声解释,"泉水浸泡打破种子休眠,草木灰提供钾肥,枫香叶中的挥发物能驱虫...他们把农业原理编成了歌谣。"
仪式持续到正午。当吴父将最后一把种子撒向准备好的试验田时,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。年轻人虽然还在偷笑,但眼神已经多了几分敬畏。
"等等!"一个突兀的声音突然打断仪式。州农业局的刘科长挤进人群,手里拿着一份文件,"这稻种属于国家稀缺资源,按规定要由指定单位统一繁育!"
现场瞬间安静下来。龙安心看到吴父的手僵在半空,那把即将撒出的紫米种子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。
"刘科,"龙安心上前一步,"我们正在申请农业文化遗产保护..."
"保护归保护,种质资源管理另有一套规定。"刘科长推了推眼镜,"局里已经联系了省农科所,明天就来取样。"
务婆突然用拐杖重重敲击地面,唱出一段急促的苗歌。吴晓梅翻译道:"她说...祖传的种子就像女儿,不能交给陌生人。"
刘科长皱眉:"老人家,这是国家政策..."
"政策也得讲理!"金教授突然提高音量,"《种子法》明确规定,农民自留种是合法权利!更何况这是他们祖辈传承的特有品种!"
争论越来越激烈。龙安心悄悄退到一旁,拨通了王局长的电话。十分钟后,他回到人群中,拍了拍手。
"这样,"他提高声音,"我们共同成立一个保护小组。种子还在凯寨繁育,但接受农业局监督。收益的百分之十纳入州种质资源保护基金。"
这个折中方案最终被各方接受。当人群散去时,龙安心注意到吴父独自蹲在试验田边,正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珍贵的紫米种子埋入土中。阳光透过枫香树的枝叶,在他佝偻的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"阿爸在跟种子说话。"吴晓梅走到龙安心身旁,手里拿着两瓶刺梨汁,"苗族认为,种子能听懂人的心意。"
龙安心接过饮料,突然想起什么:"对了,务婆今天唱的《播种歌》里,是不是有句'枫香落叶时下种'?"
吴晓梅点头:"怎么?"
"现在枫香树正发芽,按这个说法,播种期应该在..."
"秋末。"吴晓梅接口,"比常规水稻晚两个月。很奇怪是吧?"
龙安心若有所思地望向那片野生紫米发现地。在更高的海拔,更冷的季节生长...这或许解释了为什么这种稻米富含硒元素——它必须积累更多营养物质来抵御寒冷。
当晚的总结会上,金教授带来一个惊人发现。他播放了务婆《播种歌》的录音片段,同时展示了一组气象数据。
"根据歌词提到的物候特征,我们对比了近三十年气象记录。"投影仪上显示出两条几乎重合的曲线,"苗族'枫香落叶播种'的农谚与现代物候学观测的误差不超过三天!"
会议室里一片哗然。小李瞪大眼睛:"这不科学..."
"恰恰是最精密的科学。"金教授激动地敲着白板,"这是千百年的观察积累!《播种歌》里还有更多宝藏——不同海拔的播种间隔、根据云彩形状预测降雨...我们正在整理论文,准备投《农业遗产》期刊。"
龙安心突然想到一个点子:"如果我们把《播种歌》做成二维码,印在'古歌米'包装上..."
"太棒了!"金教授打断他,"消费者扫码就能听到原生态的农耕智慧!这比干巴巴的说明书强多了!"
会议持续到深夜。散会后,龙安心独自留在办公室整理资料。当他翻到那份紫米检测报告时,手机突然震动——是吴晓梅发来的照片:月光下,吴父正打着手电检查试验田的篱笆,佝偻的身影在紫红色的土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。
照片下面是一行字:"阿爸说,野猪最爱紫米,得守三夜。"
龙安心放大图片,注意到田埂上插着几根奇怪的木棍,顶端绑着彩布条。他知道那是苗族的"稻草人",据说能驱邪避害。科学时代看来可笑,但此刻,在这个月光如水的夜晚,他突然希望那些古老的"迷信"真的有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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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周后,《农业遗产》期刊发表了金教授团队的论文,标题是《苗族古歌中的物候智慧与现代科学验证》。令所有人意外的是,这篇专业论文竟然在网上走红,连带"凯寨紫米"也上了热搜。
合作社办公室里,电话铃声此起彼伏。小李负责的网店一夜之间收到五百多单预售,连样品都还没磨出来。
"全是问富硒紫米的!"小李兴奋得声音都变了调,"有个上海客户说要包销我们全年产量!"
龙安心却盯着电脑屏幕皱眉。某宝上已经出现十几家卖"雷公山紫米"的店铺,价格从每斤八十到三百不等,用的全是他们发布的照片。
"得赶紧注册商标。"他对会计小张说,"还有地理标志保护..."
"早被人注册了!"小张哭丧着脸,"'雷公山紫米'、'凯寨硒米'全被抢注了,连'活路头'都成了别人的商标!"
龙安心一拳砸在桌子上,茶杯被震得跳起来。他想起刘科长那天的突然出现,想起州里某些领导与企业的密切往来...
"查查注册人。"他咬牙道,"还有,准备异议材料。我们有道光七年的碑刻证明这个品种的历史!"
正说着,吴晓梅匆匆推门进来,手里拿着一把刚抽穗的稻子——通体深紫,比野生样本更加饱满。
"试验田的!"她脸颊泛红,"比野生株提前二十天抽穗!阿爸说可能是回到低海拔的缘故..."
龙安心接过那把稻穗,沉甸甸的质感让他心头一热。不管那些官僚和商人如何算计,这土地终究给出了最诚实的回应。
"准备收割仪式。"他突然说,"按最传统的方式,请务婆唱全本《丰收歌》。"
"可是商标..."小张欲言又止。
"就用'古歌米'。"龙安心指向电脑屏幕,那里是网友对金教授论文的热议,"既然他们偷不走土地的记忆,就让他们记住这个名字。"
当天下午,龙安心独自去了趟州知识产权局。回来的路上,他绕道那片发现野生紫米的山坡。秋风吹过,紫色的稻浪翻滚如海。在稻田边缘,那块"活路头田"的古碑静静伫立,碑文在夕阳下清晰可辨:
"道光七年吴姓永耕"
龙安心蹲下身,拂去碑脚的新土。不知是谁,已经在这里摆上了一小碗新米饭,三炷清香袅袅升起。在苗族传统中,这是感谢土地神的仪式。
他掏出手机,拍下这个画面,发给吴晓梅。片刻后,回复来了:
"阿爸说,活路头田认主。我们找到了它,它也找到了我们。"
暮色渐浓,龙安心起身往回走。远处,合作社的灯光在群山环抱中温暖明亮,像一颗落入凡间的星辰。他突然想起务婆昨天唱的一句古歌,大意是说,每一粒种子都记得回家的路。
也许,人也是如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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