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瑞光提起笔在文件上停留许久。
笔尖的油墨从一点扩散,漆黑的一点根据纸张纹理延伸出条条绒触,蚕食白纸,最终变成一团黑疙瘩。
男人肩头的墨鸦歪着头,试图理解这个人类在干什么,但是理解失败。
一只可可爱爱还嘴碎的乌鸦怎么能跟上人类的脑回路呢?
一动不动。
墨鸦头更歪,它能从人类瞳孔的黑色中看到自己的倒影。
干啥呢?
墨鸦疑惑,它忽然有了个极为大胆的想法,这个人类……不会是走神了吧?
又看看那张油墨扩散出一大块黑的纸张,附近的文字已经看不清了。
它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,半压着身子,左边翅膀跃跃欲试。
就一下。
就试一下。
墨鸦回忆起很多年前它跟着这个名为“灾厄”的人类报丧的日子,那才是神仙日子,以前的人类比现在好欺负多了,也没现在这么小心眼。
那时候它不是天天站树杈上笑话这俩倒霉蛋?也不见这小心眼的样儿。
居然还用笔扒拉我!
墨鸦展展翅膀,尤其是有了幼崽以后,还没见过这人那么小心的模样嘞。
它很嫌弃这种处处爱护的行为……也不一定是处处爱护吧,反正就是……
嗯,看他没以前顺眼了。
白鹿那家伙说得有道理,任何生物都是幼崽时期小小的一只才可爱。
墨鸦至今难以理解,那么小那么可爱的人类幼崽是怎么长成那↗↘样一大只的?
(用翅膀张开画圆比划)
镇秽的那只小老虎也是,长大了就有包袱了,还知道摆架子凸造型,人类也是爱追捧惯着它。
墨色的乌鸦一扭头,在男人肩上用喙梳理羽毛,心中不免故作老态,人类的寿命比它们墨鸦短太多,转眼当年死亡缠身的小屁孩都长这么大了。
鸦鸦我啊,一眼就看出来,这个人类已经老了———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嘛。
顾瑞光没有理会莫名陷入忧伤的墨鸦,年龄大了的鸦多愁善感一些,很正常。
他放下钢笔,那块不规则的墨点映入眼中,在一整张手写文字整齐排列的纸张上格外突兀。
顾瑞光钟爱纸质资料,有个闲着没事就手写记录的糟糕习惯,前后没有逻辑内容零散且跳跃,可能是几年前的实验记录,可能是对顾家未灭门前事情的某些回忆,也可能是对未来脉络的梳理。
想到什么写什么。
他十四岁那一年家族遭到血洗,十八岁的时候死的就剩他一个成为“灾厄”,在那之前他有一段作为富家公子的生活,在学校里专心学习和受追捧,因为和同龄人没有共同话题就学会了写日记。
随便扯张纸就能写点什么,之后就是大家都“喜闻乐见”的丢纸条和纸条被偷环节。
这个习惯的作用有好有坏,拿到纸稿以后被坑死的大有人在,纸稿遗失在灾难中中伤多年后的自己这种事也有。
当然首当其冲的被伤害者还要捎上一个许牧野。
————
那是座正在重建中的城市,地处外洋洲的北部沿岸,这座城市经常迎来台风和海啸。
十几年前的灾难高发期之后,这座城的重建工程好不容易有些进展,结果前几天又又又又刮来大海啸,那大浪都快赶上灾难高发期。
还把一艘利加美域前往亚域的邮轮卷到这里来了,就离谱,这船跟着海浪漂了半个深蓝的海域,冲到外洋洲的城市里搁浅。
安置好受灾人员,分别登记联系受灾人员的亲属和中央大陆那边的炎夏部门,当地炎夏工作人员端着饭碗蹲到船外吃饭,用幽怨的眼神望着那艘维修人员来往的邮轮,直叫人头皮发麻。
嗯,重建工作再次毁于一旦,人们一边大骂老天一边麻溜地继续重修,他们已经和深蓝较上劲,越毁越有一股要把城修好的执念。
我们人可以不住在这个城区,但这不是你自然区域跟我们抢地盘的理由。
城中安置受灾民众的地方。
“姓顾的,你给我出来!”
暴躁吼声打破清晨的清冷,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脚暴力踹开房门,力气之大直接将门内的门锁破坏,徒留下和墙体连接的部分在半空晃荡。
屋里的青年人戴着头戴式耳机,他茫然至极,黑发间还能看见因房门蹦飞出去的白色墙漆碎渣,手里拿着一块大的,眼下熬夜多天的黑眼圈更是看起来满脸仙气。
“啊?”
顾瑞光熬了好几个通宵,被这巨响吓一跳,顿时有些心绞痛起来,不过从十四岁开始五年被追杀的颠沛生活让他有一手好演技,他脸上没有流露半分不适。
这么生气?
他想了想最近又干什么事惹到这个暴躁老哥,哦,是因为写日记的纸丢了,导致接下来的行程泄露,再导致追杀他想要灭绝诅咒的那些人提前埋伏在船上,最终结果就是:
一艘载有一千多人、吨位六万吨的中型邮轮,动力装置受损严重,“偶遇”台风兼海底地震和火山喷发,一个接一个浪头打过来,动力系统就彻底报废了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妥妥炎夏制造的高质量邮轮在风浪中硬撑了一个小时,在那之后能从灾难中逃出来就是赤星旗庇佑——还有某个道上称为“牧神”的人背地里拼命。
晕了三天,刚醒就过来兴师问罪来,顾瑞光心中无所谓,又不可能真杀了他,顶多挨顿打。
心口绞痛愈演愈烈,门外出现的几个装备齐全的身影让他灵光一闪,想到些有意思的事情。
“你先别生气。”顾瑞光将手里的墙漆碎渣放到桌上,弱小又无助地指了指某只须发皆张的暴怒狮子身后,“损坏公共物品……是要赔的,呵呵。”
许牧野:……我特么
他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,你还有脸能笑得出来,他拳头越握越紧,心中反复告诫要收力、要收敛、要想想婆婆的拜托、这混蛋死了诅咒爆发就是又一次灾难高发期……
“装,你接着装。”许牧野就快控制不住上升的血压,揪起衣领食指指骨抵住顾瑞光咽喉:
“纸条上的消息能把那帮人坑死,你敢说纸条你不是故意丢的?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那艘船上的事?”
“呃……”顾瑞光头很晕,他眯起眼来掩盖异常,“怎么不算呢?”
他准备尝试性的钓个鱼,总是受人追杀全球跑还不允许他反击?
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,之前在利加美域的枯骨原被骨头架子追,跑着跑着为后来预备的钓鱼纸条就跑丢了,计划提前了那么……几个星期而已。
许牧野眼含怒火,“你有没有想过,但凡我迟了一秒,只要我迟了一秒,你就得和这一千多人葬身海底?”
“那可是一千多人!”
“那又如何?”顾瑞光呼吸困难地往后退两步,坐在桌子边上支撑着不倒下去,“能有这么多人和我一起死呢。”
“你们这些人很有意思。”他手臂往后撑着,一时不察,桌边的台灯砸落在地,“一群人说要接引所谓的神,杀了我全家,连私生子都没放过。”
他笑笑,“一群人说要阻止神降临,要灭姓顾的满门,到现在还在追杀我。”
“呵……还有一群人,说我不能死,诅咒爆发会带来灾难,大义凛然地说保护我,结果就派了个渎神的窃神者来,‘牧神’?”
“你!”
许牧野瞳孔骤缩,下意识后退了一步,他有种……被看透的感觉。
因为闹出的动静太大,外面一些人的人手已经将房屋包围,他直觉不妙呵斥道,“不要再说了!”
顾瑞光语气虚弱又轻蔑,“目的无非是那位就是神,他们要凭人类之力造神,属于个人的神,世界上只有一种东西赤星旗都无法规束,那是人的欲望。”
早晚都要死,想起这事他就想笑。
“横竖都是死,我选个满意的死法,找点人陪葬,怎么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