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存勖从未听张承业提起过如此古早之事,便点了点头,继续耐心的听着。
“而后,那是……天佑五年,春正月,先王疾笃,老夫与大将吴珙一同受先王召见,将您托付于我二人,这十多年来,老臣鞠躬尽瘁,一直不敢怠慢。”张承业说道。
李存勖点了点头,说道:“七哥于国之功劳,无人能及。”
张承业顿了一下,转而看向李存勖,缓缓说道:“此言只在此间说说罢了,莫要寒了文武百官之心。”
李存勖虽然公瑾的点了点头,但心下已然开始有些烦躁。
“老臣还记得,先王厌代之时,您年方二十有四,领了先王的三箭之誓,嗣承晋王,您却在宫中居丧,将吏不得谒见,晋王您可还记得当时老臣说了什么?”张承业依然看着李存勖问道。
“这……”李存勖仔细回想,又说道,“当然记得,七哥您教导我‘孝在不坠家业,不同匹夫之孝……保家安亲,此惟大孝。’,回想当时梁军压境,我若不听您言,恐真有兵变……”
张承业欣慰的点了点头,说道:“亚子,而后你领兵四处征战,东挡西杀,颇有先王遗风,这也让我们一众老臣,看到了希望,故而这些年来,安稳后方、供给粮草之事,绝没让你多费心思。”
“那又何止如此?”李存勖忽然笑着反问,而后继续说道,“七哥可还记得,那年正月,您与我同登高处,望那梁人的龙骧、神威、神捷诸军,戈矛如束,申令之后,嚣声若雷,进退有序,步骑严整,起初我便要退兵,若不是您看出破绽,一再坚持,我又怎能以弱胜强,最终大败梁人。”
张承业见李存勖说的兴奋,也不去打断他,又转头看向殿顶,一边听着,一边似是在酝酿下一句话。
待李存勖说完,张承业依然眼神空洞地看向殿顶,缓缓说道:“难为亚子你记得如此清楚,老夫当时……也只是顺势而为罢了。”
“七哥教导的所有事,我都记得很清楚。”李存勖说道。
李存勖听张承业聊了半天,都只是往事,并未提起他最不愿听到的那“不能称帝”之事,心想:难道他只是垂垂老矣,想要来见见我而已吗?
张承业继续说道:“亚子你知我忠心便好……老臣还有一言,要讲与晋王听,斗胆求晋王,让老臣说完。”
“好!我准允了!”
李存勖见张承业如此,鼻子竟有些发酸,而后,忽地站起身来,退了一步,恭敬地立在一旁,准备听他之言。
那张承业又深吸了一口气,呼了出来,双目之神忽然凝聚,瞪着李存勖说先是平静地说道:“大王父子与梁贼血战三十年,是要为国家报仇,恢复唐室社稷。”
而后,张承业又略显失落地继续说着:“如今梁贼未灭,大王便要称帝,顿失从前仗义征伐之旨,恐怕……会令天下人失望。”
张承业两番吃力的呼吸过后,忽然奋起道:“老臣之见!大王应先诛除梁贼,为先帝报仇,更平吴、蜀,俾天下一家,然后,再寻唐室后人册立为君。”
而后,张承业又似是对空质问:“唐室后人若在,又有谁敢承担?唐室若无后人,天下谁能与大王相争?”
张承业说到此处,忽然情绪高昂地说道:“即便唐室后人敢来承担,便更可以天下让给有功者,何人敢不从!谦让的时间越长,所得到的就越牢固。就算此时唐高祖再生,唐太宗复出,又能做到什么呢!”
“老夫是个阉官,不爱大王的官职富贵,只是受了先王付嘱之重,欲为大王立下万年之基啊!”
“臣只是唐室一老奴,希望能在成功后退隐田里。到时由百官送出洛阳上东门时,路人能指着臣感叹一句‘这是本朝敕使、先王监军’,便是臣的无上之荣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