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声中,仓库的门突然被推开。阿公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,手里拿着个塑料袋。
"汉人记者落下的,"阿公用苗语说,把袋子递给龙安心,"狡猾得像狐狸。"
袋子里是那个印着"林氏集团"的保温杯,还有一张折叠的纸条。龙安心展开纸条,上面打印着一行字:
"明晚七点,县城的'云上茶楼'。单独见面。——妍"
吴晓梅凑过来看,发丝擦过龙安心的脸颊,带着淡淡的茶油清香。龙安心下意识地把纸条揉成一团。
"你要去吗?"吴晓梅轻声问。
龙安心看着窗外的暴雨。雨水顺着屋檐流下,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。他想起了林妍最后一次来工地找他时的样子——穿着名牌连衣裙,站在泥泞的工棚外皱眉。
"得去,"他最终说,"看看她到底想要什么。"
吴晓梅沉默了一会儿,突然转身从架子上取下一个布包:"带上这个。"
龙安心打开布包,里面是一小袋鸡毛和炭灰的混合物——阿公给的"打口舌"。
"撒在见面地点的门口,"吴晓梅认真地说,"能防止她说谎。"
龙安心想笑,却笑不出来。他小心地把布包塞进口袋:"谢谢。"
那晚的雨一直没停。龙安心躺在木屋的床上,听着雨点敲打瓦片的声音,思绪纷乱。手机屏幕亮起,是赵志强发来的消息:"查到了,那个李婷是林妍的表妹,在省台当记者。小心。"
凌晨三点,雨声中夹杂着另一种声响——像是有人在轻轻敲窗。龙安心警觉地坐起身,拉开窗帘一角。吴晓梅站在窗外,浑身湿透,怀里抱着个竹篓。
"怎么了?"龙安心赶紧开门。
吴晓梅的嘴唇冻得发白:"我...我去采了些药。"她打开竹篓,里面是几株带着泥土的草药,"明天你要去见林妍,这个...这个能保护你。"
龙安心认出了那些草药——雷公根、七叶一枝花,都是苗族传说中能防"心毒"的药材。吴晓梅的右手掌心有一道新鲜的伤口,像是被锐利的岩石划破的。
"你疯了吗?"龙安心抓住她冰凉的手,"大半夜的冒雨上山?"
吴晓梅试图抽回手:"务婆说过...人在意志薄弱的时候,容易被'心毒'入侵..."
龙安心突然明白了。吴晓梅担心他见到林妍后会动摇。一股暖流涌上心头,他轻轻把吴晓梅拉进屋里:"等着,我去烧热水。"
当他端着热水回来时,吴晓梅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,湿漉漉的睫毛在灯光下像两把小扇子。龙安心轻手轻脚地找来干毛巾,为她擦干头发。在发丝间,他闻到了山雨、泥土和某种草药的苦涩气息。
第二天清晨,龙安心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。他这才发现自己趴在桌上睡了一夜,身上披着件外套——是吴晓梅的。门外站着吴小满,一脸慌张。
"阿心哥!梅姐发高烧了!"
吴晓梅躺在自家床上,脸颊通红,呼吸急促。她母亲正在用湿毛巾给她敷额头,见龙安心进来,用苗语快速说了几句。
"阿妈说她是寒气入体,"吴小满翻译道,"加上劳累过度。"
龙安心蹲在床边,轻轻握住吴晓梅滚烫的手。她的掌心伤口已经结了薄痂,但周围有些发红。
"我去请医生。"
吴晓梅突然睁开眼睛,声音虚弱但清晰:"不...用。"她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布包,"按这个...配方煮...你今晚...要见..."
龙安心打开布包,里面是几味晒干的草药,还有一张小纸条,上面用工整的汉字写着服用方法。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:"无论她说什么,记住阿耶玳是你的根。"
"傻子,"龙安心喉咙发紧,"谁让你冒雨上山的?"
吴晓梅虚弱地笑了笑:"务婆...说过...保护...歌师...是..."
她的话没说完,又陷入了昏睡。龙安心攥紧那个药包,闻到了和昨晚一样的苦涩气息。
下午,龙安心去了趟老茶坪。雨后的梯田泛着水光,288面图腾旗在微风中轻轻摆动。他蹲下身,检查那些紫米秧苗——有几株出现了褐斑病的前兆。如果再不及时处理,可能会影响整个田块的收成。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"阿心哥!"吴小满气喘吁吁地跑来,"省里...省里来文件了!"
文件装在印着"黔东南州农业局"字样的信封里,是一份《关于凯寨片区农田提质改造项目的预通知》。龙安心直接翻到最后一段:
"...经初步核查,凯寨村老茶坪等区域耕地利用效率低下,符合《贵州省耕地提质改造实施办法》相关规定,拟纳入本年度改造计划。具体实施方案将在进一步论证后公布。"
龙安心把文件捏得咔咔作响。论证?他们连土壤样本都没取过,论证什么?
"还有,"吴小满递过手机,"梅姐让我给你看这个。"
是一条微信推送,标题赫然写着《乡村振兴还是文化破坏?苗族古梯田面临商业开发》。配图正是老茶坪上那些图腾旗,但拍摄角度明显经过精心选择——旗杆歪斜,几面旗子甚至倒伏在地,看起来像是临时插上的摆设。文章署名:李婷。
龙安心冷笑一声。这就是林妍的策略——先派记者抹黑,再用行政手段强推。他看了看表,距离见面还有四个小时。
"小满,去告诉阿公,今晚我要去见那个汉人女人。让他准备'打口舌'。"
吴小满瞪大了眼睛:"最...最厉害的那种?"
"对,"龙安心望向远处的梯田,"鸡血拌炭灰,再加三根黑狗毛。"
傍晚时分,龙安心换上了那件很少穿的藏蓝色衬衫——吴晓梅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。临出门前,他去看了吴晓梅,她还在昏睡,额头依然滚烫。她母亲正在熬药,屋子里弥漫着苦涩的气息。
"告诉她,"龙安心用生硬的苗语对吴母说,"我会带着'阿耶玳'的荣耀回来。"
吴母点点头,往他手里塞了个小布包:"带着。防'心毒'。"
县城的"云上茶楼"是栋仿古建筑,飞檐翘角,门口挂着大红灯笼。龙安心在马路对面观察了一会儿,确认没有可疑人物后,才穿过街道。在茶楼门口,他悄悄撒下了阿公给的"打口舌"混合物。
服务员领他上了二楼最里面的包间。推开门,林妍正坐在窗边喝茶。两年不见,她更漂亮了——微卷的长发,精致的妆容,一身剪裁得体的米色套装。唯一不同的是眼神,多了几分龙安心不熟悉的锐利。
"你迟到了十分钟,"林妍放下茶杯,"还是老毛病。"
龙安心在她对面坐下:"吴晓梅发高烧,我得安顿好她。"
林妍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:"那个苗女?听说很能干啊,把你的小合作社经营得风生水起。"
"直接说吧,你想要什么?"
林妍轻笑一声,给他倒了杯茶:"急脾气也没变。"她推过茶杯,"尝尝,正宗的西湖龙井,一斤八千。"
龙安心没动那杯茶:"如果你是想谈老茶坪的事,免谈。那块地不卖。"
"别这么绝对,"林妍从手包里拿出一份文件,"看看这个。"
龙安心扫了一眼,是份聘用合同——"林氏生态集团特聘龙安心先生为技术总监,年薪五十万,另加股权激励。"
"什么意思?"
"字面意思,"林妍微笑,"我丈夫很欣赏你的能力。把紫米种植技术带来林氏,你可以搬到省城,住大房子,开好车..."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,"比跟着那些苗人强多了。"
龙安心把合同推回去:"没兴趣。"
"因为那个吴晓梅?"林妍突然冷笑,"龙安心,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了?她连高中都没毕业吧?"
龙安心的手在桌下攥成拳头:"她比你有骨气。"
"骨气?"林妍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,"当年在广州,你为了多挣两百块钱加班费,可以跪着给工头擦鞋。现在跟我谈骨气?"
龙安心的太阳穴突突直跳。那是他这辈子最屈辱的时刻——工头故意把皮鞋踩进泥里,让他当众擦干净才发工资。而林妍,当时就站在旁边看着。
"人都会变,"他平静地说,"特别是离开某些人之后。"
林妍的表情僵了一瞬,很快又恢复优雅:"实话告诉你,老茶坪的项目省里已经批了。你那些小旗子、假遗址,撑不了多久。"她啜了口茶,"签了合同,至少能保住你的技术价值。"
龙安心站起身:"说完了?"
"还有件事,"林妍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,"我妈让我给你的。"
龙安心打开信封,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——二十岁的他和林妍在珠江边的合影。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:"当年不让你回苗寨,是怕你变成现在这样——苗不苗,汉不汉。林姨。"
龙安心胸口如遭重击。当年林母反对他们在一起,最大的理由就是他的"混血身份"——父亲是汉族木匠,母亲是苗族绣娘。"这种人在城里是少数民族,回乡又是汉人,两头不靠,"林母曾当着他的面说,"我女儿不能嫁给没根的人。"
"现在你明白了?"林妍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,"我妈不是嫌你穷,是嫌你没文化认同。现在你更离谱,搞什么民族文化合作社,真把自己当苗族代表了?"
龙安心把照片放回桌上:"替我谢谢林姨。多亏她当年反对,我才能找到真正的根。"
离开茶楼时,雨又下了起来。龙安心站在屋檐下,看着林妍的奔驰车驶离。副驾窗户降下一半,那个保温杯被扔了出来,在雨水中滚了几圈,停在龙安心脚边。
杯身上,"林氏集团"的logo在路灯下闪闪发光。
龙安心一脚把它踢进了下水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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