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“地上一个人走了,天上就升起一颗星星,但漫天繁星,根本不知哪颗是自己的亲人,只能遥望整片星空。”
她说:“人生如蜉蝣,那么多人出生又死去,成为微不足道的一颗星星。”
可韩泠却想,人生纵如蜉蝣,若还有在意他的人,那么即使离去,他也是他们恒久的所思所念。
不再只是微不足道的星星。
——
森森皇城内,东宫,太子韩熠忙完一天公务,披着月光破例进入阁楼禅房。
他已两年多没来过了,但今日高兴。
禅房日日有人清扫,还是干干净净的样子,宛如昔日。
幽幽烛火中,他凝望着画上的紫衣抚琴公子。
“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子了。”韩熠用袖子细细扫了扫画上隐约灰尘。
玄哥儿极爱干净,怕是这点儿灰都忍耐不了。
“这回啊,我赢定了。”他低声问,“你会不会就能高兴些?”
紫衣公子不语,沉静目光穿透画纸,不知落在什么地方。
韩熠退回到蒲团,揭开案几上盖布,开始抚琴。
奏的是《伤古曲无知音》,边弹边吟唱:
“有美人兮,婉如清扬。识曲别音兮,令姿煌煌……欲赠之以紫玉尺,白银铛。”
“久不见之兮,湘水茫茫……”
“久不见之兮……”
琴弦突然崩了断,他伏到弦上呜咽起来。
阁楼外,太子妃晏云缨牵着公主慧儿的手,正在花园游戏。
听到细细哭声,还不到两岁的慧儿问:“谁……不听话,哭哭。”
晏云缨却把慧儿抱进怀中,笑道:“天黑了,是大老猫来抓不听话的小孩。”
慧儿望了望夜空,月亮像个被咬了一半的酥饼。
“慧儿是个乖孩子,咱们回房间去玩儿好不好?”晏云缨问。
慧儿点头,便被乳母接过抱走。
晏云缨也随着离开,走了几步,还是向着阁楼回了回眸。
妖冶绝美的女子脸上,多了一抹自嘲凄哀。
然后彻底别过了头。
——
泠泠月下,一条带帆的乌篷小船正在湍急水流中航行。
为了尽快赶路,他们改走水上。
水上却不太平,从西方高处奔涌而下的浊水波涛汹涌,起伏激荡,看惯风浪的男人划桨鼓帆与浪涛搏斗。
等船终于行进到合适方向,三个男人才瘫倒在船板和乌篷内。
摇摇晃晃颠簸中,杨烟再次在挣扎中醒来,身体又被绑缚住,耳边尽是翻涌水浪声。
刚想睁开眼睛,却隐约感受到烛光,便阖目仔细回忆与倾听。
转身离开仲家军队伍时便没了记忆,她实在不知怎么就到了一条船上。
三个男人已经坐起,靠在船上对月饮酒聊天,听起来是江湖草莽的什么帮派,绑她去换钱的。
“晦气死,竟被只疯狗咬。”独眼男人啐道,“早知该把那死狗带来煮了下酒。”
说着撸起裤腿,另一人往他腿上伤处浇了酒,给他痛得呲牙咧嘴,一边拿布重新绑好腿,一边止不住地骂骂咧咧。
浇酒的蒜头鼻男人笑道:“本就是个独眼龙,今儿又差点成了独脚鸡!”
独眼龙抬那条好腿踢他一脚:“独脚鸡也不耽误踹死你!”
“怎么着,要打架么?”蒜头鼻挑衅。
“行了,行了,别内斗,咱们是来干嘛的。”又一人出面协调,那人是个秃瓢。
秃瓢一说话,另外两人便泄了气,安生下来,又对饮一通,聊着上岸后往上家交接之事。
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,杨烟默默握紧了拳头,慢慢转动着手,够到袖中。
感受到有人在爬着靠近,酒意上头的独眼男人举着烛台照了照她的脸:“这小娘们挺有姿色,比外头的小姐强多了,今夜在船上无聊得很,不如跟她玩玩……”
杨烟刚想弹出弹丸,听秃瓢阻拦道:“诶,那头交代了要毫发无损的,别为了一时之乐,白白损失千金。”
“可不,有了金子,什么样的娘们睡不到?”蒜头鼻附和。
独眼龙退走离远,杨烟悄摸摸松了一口气。
然后三个男人各占一角,昏睡过去,很快打起震天咕噜。
西斜月光透过窗户照到杨烟脸上,她蓦地睁开了眼睛,此刻终于清醒意识到自己是遭了绑架——那说明自己还有点儿价值。
她突然想知道要买她的人是谁。
她轻松将手从绳索中脱出,给自己解绑,腾挪着坐起身来,透过窗口望向外头。
是茫茫的汹涌水面,只有近处晃动着破碎月光星光,远处是无尽黑暗。
这景象叫她敬畏,敬畏到连大气都不敢喘,这样的庞大黑夜,嘶吼着的张牙舞爪的河水,像一头巨兽。
只有一叶孤舟行于水上,在与自然争夺一点点生存的可能。
她自知没有同浪涛争斗的力量,放弃了逃走,她还要靠这几个男人掌船上岸。
她往三人鼻息间皆用了迷香,叫他们多睡一会儿,给自己争取一点儿做事的时间。
昏暗中她从袖里翻出自己的小刀。
忙完便靠在窗沿,趁着月亮未落,借月光拿储墨毛笔开始画符折纸。
一只纸鸟从窗口轻盈放飞出去。
纸鸟披着月光越过千重浪涛,像被什么神秘力量牵引着,飞行在水面上,然后越飞越高。
风将它吹着打了个旋儿,它调整好双翼,继续向前。
终于远远化作夜空的一颗星星。
——
子夜时,半月隐去,谭七才带人循着痕迹一路追到大河边,只在树下见到拴着的三匹马。
而此处并非航运码头,正逢汛期,只有河水汹汹,并无可以泅渡的船只。
他只能连夜调船,派人沿河道追赶,自己则转向去追仲家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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